文章取自: https://book.bfnn.org/books2/1260.htm 緒言 諸君呀!今天我所要論的,是人們自殺的問題。人到了要自殺,何等的慘呀!照道理講,應該沒有這種事件發生。然而我們在報紙上,總可看見一兩件自殺的事,詳細的載著。自殺人數,在報紙上計算,已經一天多似一天。(近來報紙上卻不多見,據聞因當道禁載的緣故。)難道報紙上,能全數載上麼?恐怕未載的,正要比已載的多吧!據聞自殺而被人察覺,送往上海某醫院醫治者,平均每天三人。那末一個醫院,已有了三人。上海醫院林立,自殺人數之多,可想而知。倘然把全中國,各省各市各縣各鄉的醫院中,所救治自殺的人,一共計算起來,更可驚人了。(旁的醫院雖沒有每天三人之多,然據聞上海醫院每個月亦有近二十人。)一天的數,既已不可勝計,若積年累月的總加起來,諸君想想要有多少?唉!世間最不幸、最可慘痛的事,還有過於這自殺一途麼?許多可憐的眾生,白白地將自己性命斷送,死了以後,永遠受苦,我心中很覺悲痛,所以寫了這一篇自殺論,奉勸想要自殺的人。各人自殺的原因,雖是很複雜而不一致,但人到自殺的時候,都以為我是一死百了,一死果然百了麼?我實在不敢相信。再仔細推想,這一句一死百了的話,是誰說的?縱然確有人說過這一句話,他憑何種理由可以保證他的話是實在的?一死百了,即使是正確,但當將死未死的時候,所受的痛苦怎樣?恐怕被這麼一問,都瞠目結舌的,莫知所對了。那吾就覺得非常奇怪,既經甚麼都沒有弄得清楚,何以胡亂把自己最難得最可寶貴的性命,在一剎那間,就甘心斷送呢? 諸位同胞呀!我今鄭重地說:死的一字,是最可怕的。尤其是自殺一途,萬不可輕於嘗試。不特在彌留之際,要受無量苦痛。就是死後,所遭慘苦,比臨死時,還要增加千萬倍。所以對於死的問題,稍稍研究的人,聽到有人自殺,就心驚肉跳,想設法救他。但是這種痛苦的理論和事實,不講終不得明白。我現在就把個中奧妙,細細地剖述一下。望讀者諸位,費些時候,往下看去,切莫中止。因為緊要的話,都在後面。更望看完以後,大發慈悲,到處宣講,務使盡人皆知。因為現在最可憐的,就是一輩婦人,相那知識欠缺的人。看既不甚了了,聽又無處去聽,心量不廣,易萌短見。而況大災之後,民生益困,逆料自殺的人,必定更多。全靠諸位苦口婆心的勸導他們,提醒他們,使他們不走到極端的一條路上去,那末確是你們的真真功德哩。 本篇所論自殺問題,分為三章。第一章論自殺的痛苦,第二章談死後的真相,第三章是理性的評判。 敘一 好生而惡死,人之情也。孟子有言:『所欲有甚於生者,故不為苟得也。』所謂捨生而取義者,若文信國,若方正學,若史忠正、瞿忠宣,其上焉者也。次之,如田橫之五百人,勾踐之罪人三千,屬劍於頸,亦皆以身殉國,非匹夫匹婦,自經於溝瀆之所為也。乃若近日自殺之風,則可異矣!飲食男女之不得其欲,與疾病痛苦之無樂於生。其意若曰:死之樂,庸愈於生也,而不知人之究竟,遂死而即已乎?無以名之,名之曰:不徹底,或意志薄弱而已。何以言之?老子云:『方生方死,方死方生。』輪迴之事,若吾鄉半塘之血書華嚴經,若木瀆之再來人張永夫,皆確鑿有據。彼惡生而就死者,不知人身難得,死而或墮於三途,悔之晚矣!其為痛苦,或且甚於今之生什伯而千萬也!則將告生計艱難而死者曰:天以手足付我,我苟勤四體,分五穀、或勞力、或勞心,安在不得我衣食者,而何以捨生為?告情場失戀而死者曰:男女居室,人之大倫。婚姻自由,雖不必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然不為去父母媒妁而純任自由,以自陷於苦趣,如彼美洲離婚之案纍纍,而曠夫怨女,塞於國中也。若其因疾病病苦而自殺者,則以平日之衛生運動,先自防之,安在其竟夭天年乎?紅葉居士是書,一片婆心,如拔地獄而登天堂,功德不小。使一以傳十,十以傳百,自殺之風,必能減矣!雖然。昔者何不聞自殺之多,而今乃若是?吾於是思古之時,家給人足,黎民不饑不寒;而外無曠夫,內無怨女,是謂太平之世。有國者向其思之。民國二十年冬張一□敘 敘二 國人自殺之慘禍,果可以言詞救之,抑不可以言詞救之乎?竊嘗因而思之;謂其可救,未必一憑言詞之力,而凡擬自殺者,皆可使之立止。謂其不可救,則有一二動於自殺之念者,又未嘗不因言詞之警覺,而遂自制其殺機也。蓋凡自殺之端,雖皆激發於情感,然亦無不由思慮以左右之。思慮出於智慧,故言詞之力,足以直接移轉智慧者,即間接足以左右自殺也。況乎言詞,又不僅足以移轉智慧,即盲目之情感,亦未嘗不為強烈興奮之言詞所微撼。則是言詞之足以救止自殺,其理自明矣。雖然。欲救止人之自殺,而未悉夫自殺之因者,必無從說法開示,以使之廢然自反:未詳自殺之果者,亦不能舉證歷陳,以合其凜然知恐。故此二者,雖同是救止自殺,而一在凜之以自殺之果,即舉橫死後之可怖以止之,故應屬諸消極義;一在解脫其自殺之因,即明有生之未嘗不可欲以止之,故應歸於積極義也。而此積極義中,又可約略分為三說:其一為樂天說,其二為無我說,其三為宿命說。 何以謂之樂天說也?今試仰觀天空,俯察地際,不論有情之魚鳥,悠悠呈自得之樂,即無情之草木,亦欣欣具向榮之意。因知日星普照,雨露無私,凡衣斯食斯,歌哭於斯,聚國族於斯者,苟非自甘暴棄,應無一物不得其所,苟非自招悔尤,亦無一人不達其情。彼屈靈均之行吟澤畔,亦已甚矣!若賈長沙之哭泣自傷,何為者哉?況乎既以有生之靈,得於雄長百物,宰制萬彙;又兼天賦之隆,秉彝好德;長材以操覺世之權,美志而濟匡時之略;凜茲負荷,合戒輕生。所謂養其身以有為,愛其身以有待。何得遽逞一朝之忿恨,而漫諉之以志士成仁、烈士殉名之夸節乎?此即本於樂天主義,以救止人之自殺者也。 何以謂之無我說也?竊維自殺之根,生於煩惱,而煩惱之因,存於我執。我執者,根於我見,而起諸執著者也。我執成我慢,我慢深,則煩惱之念與之俱增。于是三界咸成火宅,而樂生之意慮都捐,此自殺者最普遍之原因也。故於斯之際,欲救止其自殺,必先化除其煩惱。而欲化除煩惱,必先解脫我見,以祛我執。而欲解脫我見,功必賴於唯識。蓋應用唯識義諦,則我之自我,唯是一識之流轉。而識即自我,別無自我之實體存在。此中消息原理,在柏格森之直覺哲學,亦與有相通者也。今該從於直覺論之見地,以測自我,則自我者,祗成於其前後知覺之得相為連續而已。此如長流之水,往者過而來者續。其無一息之停者,即無一息之現在可以實指。而在外界所觀取以為現在之水者,決非真實之現在,而止一前後流之相連續。故吾人於外界所觀取以為現在之自我者,亦決無真實之自我,而止為存於內界中一前後觀念之相連續。然則連續即生命,意識即自我。當在未有意識之初,固無所謂自我也。若其意識之中斷,即自我之分割;而意識之銷亡,即自我之滅絕。由是觀之,自我之究竟如是,即人生之究竟亦如是耳。莫奈世間凡夫,大概緣識生塵,緣塵起根,因根成妄,緣妄成執。既執而有我,遂與榮枯得失、盛衰美惡、諸種煩惱,糾結繚繞,相纏不休,莫能刪棄。要其病種,惟存我執。倘真能以唯識之眼,觀取無我,則超脫解放,到處自在矣。此即本於無我之說,以止人之自殺者也。 又、何以謂之宿命說也?此在儒家為運命說,佛家為因果說。儒家謂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,佛家謂自業自受,三世輪迴。凡此幽玄之際,微妙之端,雖非科學家所宜置信,而有不得不信。雖非哲學家所能盡解,而亦有蓋然之論定。莊子曰:『凡人之所未知,必多於其所已知。』達哉言乎。蓋所計宿命說者,雖為久經著見之事,而猶多存未知之理者也。乃常人痼於見聞,於其心意上祇存一唯物論之見解,而絕不認於形相之外有事物,經驗之外有原理,相對之外有超絕。因而對於所謂運命,所謂因果,則全委棄之以為迷信,而絕無分毫之理據。倘遇現前事物之不平,人理報施之未稱,或因情勢之見絀,或以所如之輒阻,乃竟不悟業力有相推相及之理,而第繁興謗讟,彌增怨艾,腸為摧崩,肝為碎裂,憤而自殺,何中情之不廣,亦念慮之多執。是故宿命之說,雖不貴於處順,而殊相宜於處逆。誠已知盛衰消長、榮枯得失之皆有命也,當惟力其所可及,而不強其所不能致,以待命之終歸也而已。故曰:『聖賢力命,達人知命。』又曰;『菩薩懼因,眾生畏果。』此即本於宿命之說,以止人之自殺者也。 上陳三者,皆為積極義。除妄破執,以明有生之未嘗不可欲,而報施之理則無或爽也,因冀得於解除其自殺之因。然於消極義所謂恐之以自殺之果者,又將奈何?夫宗教家向有靈魂永生之說,哲學家亦有精神不滅之論。故生命之可死可滅者,止肉體上之生命,即物質上所謂細胞之活力,而非靈魂之生命,亦即非精神上之生命也。試推俗人之所以勇於自殺者,大概必以為生前既陷於不堪煩惱之境地,惟一死則萬事都已,如得甘寢。故雖於將死之際,受有強烈之痛苦,亦為時至暫,轉足以易死後無窮期之寧貼。權量輕重,自已死為得計。此其觀念之誤,即在於肉體生命之外,不再認有靈魂或精神上之生命也。故其始計之甘受臨死暫時之痛苦,而將以易死後無窮期之寧貼者,終乃適得其反。何也?因此不死之靈魂或精神生命,必於其人之肉體生命死滅後而一轉變其形式。而此肉體生命臨死滅時之瞬間現象,則常保存於永生之靈魂、或不死之精神生命中。人之以老病及自然原因而死者,雖無不各有其臨死時之瞬間痛苦,然為苦之極尋常者。惟自殺者之苦,必形骸碎裂,血肉橫飛。又兼情意悲憤,酸楚刻酷。凡此種種外形內景,感覺表象,無不久久殘存於不死生命之記憶中。則當其自殺之初,係欲易死後無窮期之寧貼者,終乃常留得無窮期之慘痛耳。且不僅自殺者之本身長留此慘痛,即其相關係人,如父母、妻子、親戚、朋友,亦因感受此自殺者之深刻印象,而於其精神上所染悲傷慘酷之成分,恆久不易消失。然則自殺者,即竭力將愁苦之種子,散播於溼潤之土地上,而將使其周圍之一方,皆乙乙抽其愁苦之新苗者也。噫,亦不仁之甚者矣!顧在自殺者之當初,甯暇計及於此。今誠舉其實例,告諸社會,以使咸共聞曉;則即萌自殺之念者,當亦凜然於橫死後之人我,皆增無窮慘痛,而蘧中止自殺。所謂恐之以自殺之果者,如是而已。 葉玉甫居士今之有心人也,嘗介王君培孫出其所著自殺論一書,來問敘於余。余受而讀之,喜其立說之多有先獲我心者,因撮舉余之所見,書為敘而歸之,並以質諸王君以為何如也。中華民國二十年九月吳興王一亭敘。 敘三 好生惡死,人之常情,所謂『生者欲其安,死者得其所。』是以問醫服藥,祈神求佛,以冀邀福益壽者,比比皆是也。然近年來,各地自殺之事,幾乎日有所聞,何歟?要皆所求不遂,鬱憤填膺,無術舒發,乃以為人之大患在有身,身之亡矣,煩惱可永久解脫。豈知死之於人,無異長途旅行,經歷一站。一死百了之厭世觀,實屬大謬不然耶?吳門紅葉居士,惻然憫之,乃作自殺以後的真相一篇。徵引繁富,董以哲理,深入顯出,怵目驚心,苟能廣印流傳,亦足挽回世變。或云:自殺之念,大多決於俄頃,孰耐咬文嚼字,考慮死後?即有人燕居一卷,咀茹醰醰,逮至臨時,思緒瞀亂,恐亦未必回憶及此。讀聖賢書,所學何事,而敗名失德之輩踵相跡;足證居士利濟為懷,確可欽敬,其奈藥不對症,收效甚微何!況死或輕於鴻毛,或重於泰山。如必以自殺為非,則凡成仁取義者,轉不若屈節偷生,強梁拚死之為愈,何其所見之偏哉?雖然。君子立言,貴審時勢。曠覽當世,人欲橫流,貪回淫妄之風,瀰漫寰宇。試察自殺之因,不為權利,不為色欲,而為仁義者,有其人乎?故疑居士憍逞譎辯,虞啟離經畔道之漸者,杞人憂天之類也。矧殺身成仁,與以身殉欲,其臨終狀況之可怖可慘,固無差別;而持念不同,造因互異。譬猶學生離校,一為犯規除名,一為及格畢業,豈可混為一談?忠臣義士之英靈,決不與自經溝瀆之匹夫匹婦同墜惡趣,彰彰明矣。且盍一思金光明經摩訶薩埵,投身飼虎之事乎?若例此聖述,泥象而言,與自殺又何所異?然不論秉何教義,或一無信心者,設聞佛之大慈大悲,有不同聲讚歎者乎?是故苟有人也,為眾生故,滅盡恐怖,捨其難捨之身命,如敝屣然,自當自心他心,冥妙翕合,感而遂通,如響斯應也。若夫文字之功,原有限量。觀眾覺悟之淺深,印象之久暫,持念起行之勇怯,一視其根器之利鈍而異,人力固有時而窮也。然強聒不捨,禁於未發,仁人之用心,不當如是耶?或又疑孔子不語神怪,論語子路問『事鬼神。』曰:『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。』問『死。』曰:『未知生,焉知死。』良以事鬼事神,不過謹惕危微,俾無縱情任性而已。敬而遠之,乃合『允執厥中』之訓。今居士雜引群書,張皇幽渺,夫既生之不足戀,遑恤死後?懼人以無所懼,技亦拙矣。不知子路之問,蓋為衛政荒淫,妄希福利,有感而發。孔子燭其隱,而析其疑,故云『善誘。』若從源立說,則當轉其語曰:『未知死,焉知生。』兩義合參,方能中邊俱徹,事理圓融耳。莊子知北游:『生也死之徙,死也生之始,孰知其紀?』淮南子精神:『生寄也,死歸也。』列子天瑞:『鬼、歸也,歸其真宅。』又:『死為歸人,則生人為行人矣,行而不知歸,失家者也。』此類古說,迄今愈證愈明。獨惜世之強者,昧不自省。一惟怙權恃勢,家是富、而身是肥。若乃悟萬會之終滅,一靈之永存。資物養而不私,公我身以順受。本出世心,行人世事。大地虛空,眾生苦惱,相憐、相惜、相悲、相助之不暇,奚為乎侵陵?奚為乎殘殺?惟弱者,亦當克奮克勉,自儕於強者。於今之世,謀生之術,亦云多矣。一技一藝,均足自存。獨患其智力落伍,而貪、瞋、癡、愛,又不減於強者,是以處處受壓,終致無地可容,迫而自殺耳。故余敢云:世界者,生死之世界也。知生乃能全受,知死乃能全歸。生死之道晦,而天下亂矣,讀居士之作,推居士之心,強者知退,弱者知進,大同之治,不難實現,奚止小康而已哉?否則政治不修,民生日亟,箇人之自殺,其禍有形而猶小;政府之自殺,社會之自殺,其禍無形而益大。長此以往,竊想二十一世紀之版圖,將不復有中華民國之色彩矣。地獄天堂,任人自擇。今敘居士之作,忽不禁恫然而憂也。中華民國二十年十月二十六日上海王培孫敘。 有真實的決心打勝自己的過失, 必有無窮的快樂涌現出來。 ——瓦那美刻—— Powered by Firstory Hosting